驳五常老人言范文

我一向以为，香港著名经济学者张五常的“卖桔者说”连同他的“佃农理论”是年轻人理解制度经济学最好的辅助教材，他本人也是我敬重的前辈之一。

不过，五常老人最近发表的一些观点，尤其是“未来一两年，神州大地很可能出现负增长”以及“北京不要拜凯恩斯学派为师”的说法，由于涉及逻辑正确和事实正确方面的问题，令我无法苟同。

从某种角度看，由于五常老人的制度经济学观点带有明显的自由主义倾向，而自由主义同时又是货币主义的思想基础，因此，当老人家发表观点反对凯恩斯主义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奇怪。

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北京”（看来五常老人很习惯用外人的眼光和语气来谈论国内事物，出于对他的尊重，这里姑且也使用这个词来表示中国经济决策层）绝不是在今天才开始出现与凯恩斯主义一致的宏观经济思想。如果不是那么健忘的话，或者说对中国经济近60年的历史不是那么缺乏常识的话，一定会听说过陈云经济思想或陈云经济学。必须承认，后者作为长期指导中国经济实践的理论基础，直到最近5年才渐渐被人们淡忘。

在我博客过往两年堆积起来的文章当中，曾多处谈到陈云经济学。我之所以认为陈云经济学与凯恩斯主义拥有同样的内核，是由于在凯恩斯强调“储蓄与投资必相等”的时候，陈云亦非常重视“吃饭”与“建设”、“消费”与“积累”的关系。其中，用“吃饭”来代表消费，反映了中国老一辈领导人言语当中贴近百姓生活以及注重经济政策与百姓沟通的良好品质（美国人曾说“公共政策要注重与民众沟通”是罗斯福总统执政时期最重要的经济学遗产之一，我看这同样适用于对陈云以及中国老一代经济决策者的评价）。当然，所谓“建设”或“积累”，其实就是指投资。

自工业革命在西欧以及西欧衍生国获得空前成功之后，中国这个古老并在19世纪快速衰落下来的经济体，所面对的基本经济问题就一直是农业与工业的关系。建国后，陈云将它概括为“粮食”与“钢铁”的关系。这丝毫不错。在当时国内既缺少居民储蓄又存在财政收支匮乏的背景下，发展工业必然困难重重。一方面，加快工业发展必然需要较高的储蓄率，或积累率，或投资率；另一方面，工业的发展必然带动农业人口向工业以及城市的转移，以至于农业基础容易受到冲击，出现诸如猪肉供给不足等食品短缺问题。所以，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陈云经济学的基本主张就是“一要吃饭，二要建设”。

记得国内著名作家二月河有一句名言：你打喷嚏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经济全球化已使得中国经济不能孤立于世界经济体系之外，但千万不能忘记：到目前为止，中国经济的工业化进程以及中国社会的城市化进程还远远没有完成，工业与农业的关系依然是中国经济最基本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当前发生了美国金融危机，虽然这场危机可以透过国际货币体系和贸易体系对中国构成一定的影响，但是，中国更应当首先关注自身的经济问题；而所谓自身的经济问题与美国等当今世界主要债权国是完全不同的，不是流动性短缺（这也是所有金融危机的共同特征），而是流动性过剩。

更重要的是，中国之所以出现了流动性过剩，与美国货币主义对中国经济学届的入侵，以及与过分偏重于货币政策的宏观调控，有着十分深刻的联系。正是由于在中国经济的基本问题没有彻底改变的情况下，也就是在高储蓄率仍在延续的情况下，盲目地追随后工业化体系关于抑制投资可抑制通账的经济学，因此，出现了严重的流动性过剩。

恰恰是从这一点看，中国决策层重新强调投资的重要性，绝不是什么“北京”追随美国丢弃货币主义转向新凯恩斯主义，而是重新回到陈云经济学的正确轨道上来。

回到陈云经济学，我们或许应当惊喜不已。因为陈云当年担心的储蓄不足问题已不复存在，这为中国跑步进入工业化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历史告诉我们，如果不是有来自贸易顺差的流动性支持，英国不会发生工业革命，世界不会出现第一个真正富裕起来的国家。

有一个问题值得国内至今依然坚守货币主义的人们思考：当我们知道目前央行囤积的流动性3/4来自外汇占款的时候，当我们不可以对美元持续贬值掉以轻心的时候，继续囤积该等流动性的结果会是什么？

五常老人担心美国的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无以复加，我倒是觉得这种担心是对美元模式或美元汇兑本位制缺乏了解的结果。美国当前经济问题的核心是流动性短缺，虽然奥巴马主张贸易保护主义，虽然继续扩张财政赤字受到来自国会的阻力，但是，为了让美国尽快走出金融危机，美国还必须学习中国人“欲擒故纵”的智慧，继续扩张财政赤字，在重点扩大投资的基础上增加美国的就业机会以及居民收入，同时快速增加美国国内的能源产能，以此摆脱能源领域过度的对外依赖，进而向贸易平衡的方向靠拢。

我知道，五常老人非常关注国内农民的收入问题。但是，如果不扩大投资，如何能够加快农业人口向工业人口的转移，如何能够缩小农民与市民之间的收入差距。由于中国有八亿农业人口，不可能，确切地说是永远不可能向美国那样实现富裕农民的目标。当然，危机当前，不论是美国即将启动的刺激经济计划，还是中国很快将达成的宏观经济政策转型决策，关于扩大财政支出，都包括增加对低收入家庭转移支付的内容。我想，这可能是被五常老人一时疏忽的情况。

最后，请允许我再一次对五常老人长期耕耘经济学领域所付出的努力与收获的杰出智慧表示敬意。